秋随着叶落,堆积出风渐逝的痕迹,坠入交替的轮回。
城门口的老树根盘龙而生,青石板上被万千种脚步踏得融入了月光的轻柔。片片枯叶追逐着无情的风,最后却只得落得一个委败的下场。
而晟,睦国的大将军,此刻的心情便是如此。
本是夜市繁华时候,人人敬仰艳慕的大将军却换下戎装一身素衣,独自走到了已经关闭的城门口。
络水之战,他旗开得胜,举国为之欢庆。可他却明白,他输了。而代价,将会是整个睦国。
他冒大不违向皇上进言,却被当作戏言。
樱珃一身白衣,步步雅然,笑眼婉转。
晟回首,看着樱珃,笑道,“你来了。”
樱珃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城门口的那棵老树,然后拾起了一片落叶,“听说,皇上没有在意你的担忧。”
晟默然。
樱珃看着手中的落叶,触摸着它的脉络,轻声道,“他那般有恃无恐,你难道还不懂吗?”
晟抬眸,看着月色下的樱珃的背影,淡淡一笑,“他可以,可我不可以。”
樱珃突然转身,看着晟,美目灼灼,“真的不可以吗?”
晟坦然一笑。
樱珃见了双眸黯淡下来,随而淡然一笑,“我懂了。”
随后,樱珃离开,片片落叶眷恋飞舞。
晟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城门口的老树,眼神深如墨。
雨下得密集,天空阴沉地让人感觉格外压抑。古老的房屋置身一片水雾之中,安详而又静秘。
四角飞檐的雨水落下得越来越急,阵阵秋风吹过丝丝凉意。
古道小巷中青花伞越来越少,唯有那一柄素白的雨伞始终没有移动。
樱珃站在雨中,看着雨落,眼眸中慢慢衍生出一种凄迷的忧虑。
“樱姑娘,公子还在等你。”
樱珃轻轻地叹,然后转身进入了一顶极为素华的轿撵。
樱珃一上轿,众人便十分欣喜地抬着她离开了,一点也不顾雨急。
到达烟瓷台的时候,雨还是没有停。
樱珃一直倚在轿沿边听雨,双目半闭半睁,无比闲适,懒懒的,好似与世无忧。直到北堂篂羽掀开轿帘,她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完全没有要下轿的意思。
一旁的侍从在等待樱珃下轿未果后都有些焦虑,生怕他们还在雨中淋着的主人再这样僵持下去会不小心得了风寒。
北堂篂羽不说话,也不恼,只是浅笑望着樱珃,眼中满满的溺宠。
大约一刻钟后,樱珃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含笑而立的北堂篂羽也露出了笑脸,只是分辨不出那是怎样的笑意,“不累么?”
北堂篂羽笑了,“你听了那么久,好听吗?”
樱珃失笑,转目淡然,“比你的声音好听多了。”
随后,她推开站在轿门口的北堂篂羽毫无顾忌地走进了烟瓷台。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北堂篂羽,却见他笑意如常。
“公子。”
“今日接回樱珃小姐的人,各赏银百两。”说罢,北堂篂羽便追寻樱珃去了。
雨突然变得小了,温柔烟雨中,北堂篂羽白衣飘然的背影更显俊逸。
没多久便找到了樱珃,她正看着一套大红色的繁服入神。
“这是你嫁我时候的喜服,我可是准备了好些年了。”
樱珃回头,看着北堂篂羽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就欲离开。
北堂篂羽也不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表情,“如果你现在穿给我看,那大喜之日,就随你穿什么,怎样?”
樱珃停下脚步,探寻地看着一脸微笑的北堂篂羽一会后大步走向喜服,接着一手拿下喜服走向内室。
待樱珃穿好出来的时候,北堂篂羽已经在泡茶。
在看到她一身红妆的刹那,北堂篂羽差一点碎掉了整壶茶。
也许,只有爱过一个人,并且等待过多年,才会懂得,此刻樱珃在他眼中是何等的动人。
发为君挽,妆为君红。不为媒妁,不为名利,不为世俗,只为君。
无论是素衣淡描,还是红妆艳抹;无论是笑靥如花,还是愁云映容;无论是红颜娇娆,还是日渐憔悴;此后,所有的美,只为他一人。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他给樱珃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眼里是化不开柔情,“天长地久。”
樱珃没有说话,接过茶杯的手却慢了几分。
“你如此卓绝,何必硬要死缠着我呢!”樱珃抿了一口茶,感觉格外苦涩,“我当日不过是一时意气才会抢下你手中的长歌吟。”
北堂篂羽苦笑,用力压抑心中涌出的黯然神伤。我知道能够演奏长歌吟的人不多却也不止你一个,可那日与我相遇的人,偏偏是你。
“那便是缘吧。”北堂篂羽轻描淡写地回答,脸上的笑意突然又盛了些,“你说,待你嫁我为妻后,会不会为我入厨房呢?”
樱珃喝下一大口茶,不急不忙地说,“你若不怕折磨,大可试试。”
北堂篂羽大笑,“纵观天下,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能有那样能力无限纵容你呢?”
“那就先为我保下睦国。”樱珃看着北堂篂羽,眼神无比坚定,“越久越好。”
“睦与晟共存,而樱不离晟。是吗?”北堂篂羽没有笑,望着樱珃的眼中是碎了的深情,“可是樱珃,聪慧如你,他不可能给你想要的。”
樱珃笑了,很苦涩,“可是,我先你遇上他。”
北堂篂羽看着她的样子,没有说话,只觉得疼。好看的眉眼也痛得不成样子。
沉默之中,唯有雨的声音,那么清澈。一点一滴,像是刻骨的痕迹。
秋雨比想象中下得久了一点,也更凉一些。
金碧辉煌的宫殿掩隐在薄薄的水雾中,凭添了几分萧肃。
晟跪在大殿门口,全身早已淋湿了。眼睛被淋得红肿,勉强才能半睁着。
长公主凝斯站在高楼看着晟,眉头微皱。
当她的伞出现在他的头顶的时候,北堂篂羽与樱珃也刚刚赶来。
樱珃止了步,原本被北堂篂羽握着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将军何苦,樱珃以令妹及曦公主身份与洝国和亲并无半点不愿。”凝斯轻叹,“再者,洝国是列国最强者,其太子亦是人中龙凤,对樱珃也是一往情深,将军大可放心。”
晟听了,面无表情道,“长公主以为,洝国会放弃对睦国的侵略吗?”
樱珃听了,笑了笑,然后举目望向身旁的北堂篂羽,一副诘问而又戏谑的表情。
北堂篂羽笑笑,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连长公主都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
樱珃推开北堂篂羽,正欲开口却感觉有一道目光折射而来,回头,果然看到了晟,只是看不清雨中的他的情绪,只觉目光炯炯。
半个月了,自上次城门口相见,他们便再没见过。
北堂篂羽总是说,只要他不想被人找到,列国之中绝对没有谁可以找到他,包括和他在一起的樱珃。
而事实证明,如今天下,尽在北堂篂羽手中。
“我到底值不值一个睦国?”樱珃不顾晟,反问北堂篂羽。
“你值天下,不过,”北堂篂羽笑了,“我只有得了天下,才能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睦国。”
“他会死的。”樱珃推掉北堂篂羽的雨伞,让雨水掩饰倾泄的泪水。
“我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愚忠的他,但既然我敢答应自然就有办法留下他的命。”北堂篂羽依旧笑意盎然,却也是落寞无常,“你应该相信我的。”
樱珃没有说话,身体却出现轻微的颤抖。
“你可以去见他了,三天后我来娶你。”北堂篂羽拾起地上的伞,笑着交到她手中,然后转身离开。
长公主见了,不由追了出去。
“篂羽。”
北堂篂羽驻足,转身,“好久不见了,凝斯。”
“我知道,你可以忘了她的。”凝斯看着北堂篂羽眼中的疲惫很是不忍,“如今的你,哪怕夺了天下也无用。”
“你看,”北堂篂羽看向皇宫飞檐一角以及长年雨水落下时砸出来的浅坑,笑着说,“ 檐水穿墙,再细的痒经年也刻成伤,何况我对她用情极深。”
北堂篂羽洒脱地笑,甚是无畏,转身离开,白衣被雨水冲刷地再飘不起来,给人的感觉却依旧飘逸如斯。
凝斯看着他离开,淡淡地笑了。
被大雨侵袭过的天气变得脆弱,如同一个原本健硕的人在经历过一连串打击之后变得沧桑。凉风中也开始带着丝丝寒意,所幸的是,雨终是没有再下了。
樱珃独自一人站在高楼,身着薄纱衣,目光无神。
晟手拿披风,慢慢走向樱珃,脸上是难得的柔情。
“那日,你雨跪皇宫,为的是我,还是睦国?”樱珃在他走到她身边时先开了口。
晟默然止步。
樱珃也没有再问,苍白的脸却更显疲惫。
良久,晟终是开口,“你,也是睦国臣民。”
樱珃转身,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仗着我喜欢你,就连骗一下我也懒得。”
晟一惊,随而哑然。
“篂羽说,睦国归洝后虽属洝国但仍可保帝制,睦国地势特殊,他只是需要从睦国打开天下的缺口。”樱珃突然认真起来,眸子中却有几分冷意,“如此,你可肯?”
晟轻叹,“可保睦国百姓不伤便好。”
樱珃了然一笑,“那么我呢?”
“北堂篂羽命格无双,人中之龙,对你亦是情深义重,嫁他为后,琴瑟和谐,亦可为天下谋福。”
樱珃又笑了,凄美异常。随后从他身边走过,面无表情却带起一阵凉风,晟却感觉寒意逼人,手中还未来得及送出的披风飘然落地。
晟看着披风,呆立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披风拾起。晟回神,看到了一张俊逸的脸。
北堂篂羽拿着披风灿然一笑,“晟将军对樱珃也算尽心了,这天蚕雨丝我可是找了好久。但日后,我自会好好照顾她,将军就不用费心了。”
“如此便好。”晟说罢转身离开。
“不过晟将军,你最好再多活三年,否则我不知道她红颜薄命后我会做出怎样让人难以想象的事。”
晟回头,定定地看着北堂篂羽,他依旧笑意盎然,很是玩世不恭。
雨过天晴的美是绚烂的,就如同今日。
红妆千里,应有尽有;丝竹管弦,天上人间;宾客如星,仙露琼浆;歌舞升平,如痴如醉;万人空巷,天下同庆;琼楼玉宇,万般奢华。
这是千百年来,最奢侈的一次联姻。
列国除去被邀请的贵客外,大量平民百姓涌入洝国,只为一睹盛况。
樱珃坐在花轿里,看不到轿撵后跟随的是怎样的荣华,听不到人群中引发的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也感受不到一路紧随的琴箫合奏是怎样沁心。
她玉手紧握着一纸楷书,朱颜憔悴,三千青丝自然地披散着,肆意而颓迷。
“樱珃,我走了。三年,三年后我便回来看你。”
晟的留信离开像是一把锁,锁住了樱珃的心,也护住了她的命。
她突然想起,那年夏初,她一身紫衣出现在河畔,他正在垂钓,一身白衣,飘然如仙。
她恼他对她视而不见,便掏出雨箫,轻轻地吹,不知道有多少次吓走了即将上钩的鱼。
空手而归时,他终于开口,“在下虽一介武夫,不懂舞弄那些雅致的东西,但也知投其所好。听闻慈湖有一尾白凤鱼,通体雪白,娇小可人,樱姑娘思之良久便想着钓来送与姑娘以求帮助,不想樱姑娘已然不喜,方才打扰,在下告辞。”
樱珃一时理亏,也来了兴趣便追问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晟听了不由跪下,“睦国弱小位卑,樱姑娘才智过人又是杏林高手,且为睦国臣民,还望助在下一臂之力,共退他国。”
樱珃笑了,“我不喜欢看战争,霖帝无能,将军何不揭竿而起或择良木而栖,以将军之声望,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晟愤然不屑,“樱姑娘有心了,可惜在下的命运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旁人改不了。”
樱珃皱眉,想说什么晟却已大步离开了。
其实,没想过再见面的。
只是那个雨季任性了,樱珃忘了带伞。
当班师回朝的晟看到身着湘色长裙且有些慌乱的她时,他当众下马,将自己的伞给了她。
虽然落雨纷纷,但还是有很多人在雨中观望爱民如子的晟将军回国。
于是,他说,她是我的妹妹,今后睦国臣民见她如见我。
作为鲜为人知却兵法如神的寒渺的传人,樱珃第一次失了言语,一身荣装的他说着看似无关痛痒的话,却给了她最好的保护。
樱珃不仅没有拒绝他送过来的伞,还随他进了将军府。
“樱姑娘这是何意?”
樱珃摇摇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你妹妹,不跟你走不是于理不合?”
“做我妹妹要守很多规矩的,樱姑娘可否愿意?”
樱珃无畏一笑,“自然。”
于是,樱珃就此留在将军府。
“我不希望我妹妹穿着浓郁,日后你尽可能穿浅色调的服饰吧。”
于是,樱珃开始穿白色。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只爱这一种颜色。
“作为晟将军的妹妹,自然要为百姓谋福。”
于是,樱珃跟着他上战场,医治伤员,商讨战事。
五年蹉跎,本是一时兴起,不想日久却生了情。明明对他的一些行经很不满,却还是对他妥协,甚至是今日嫁给北堂篂羽。
如果没有他,便不会遇见北堂篂羽。
那日长公主二十华诞,她与他一起赴宴。一向讨厌束缚的她偷偷溜了出来,然后独自跑去长公主的桃花园,特意震散落花飞舞,撑一柄素伞行至其中,如淋桃花雨。
随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北堂篂羽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笛吹起了曲子。樱珃不知眼前人是谁,不客气地拿出自己的雨箫把北堂篂羽所奏之曲重复了一遍,完全没有注意到北堂篂羽眼中的柔情笑意。
“在下这里有一曲天籁,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北堂篂羽手扬了扬手中的一块轻纱。
樱珃不耐烦地飞身夺下他手中的轻纱,毫不畏惧,“拿来便是。”
于是,失传多年举世闻名的邪世之音——长歌吟,被樱珃用雨箫奏响。
长歌之吟,上古传响,魅世之音,极尽悦然。有生而听之殁者亦有死而听之活者。凡人难以驾驭,被人喻为极端邪音。
当长公主凝斯带着众人追随天籁找到樱珃的时候,北堂篂羽当着天下人坦言。
“姑娘才艺高超,方才所奏之曲便是洝国失传多年的长歌吟,今生若不能娶姑娘为妻,我北堂篂羽必定抱憾终生,死亦不得瞑目。”
樱珃一时惊诧,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被预言将会一统天下名动宇内的洝国公子北堂篂羽扯上关系。片刻她望向晟,很是骄傲,不想晟却一脸冷意。
“北堂公子缪赞了,吾妹任性,还望公子海涵。”
樱珃听了不由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那么多年相处,她也知晓他的脾气。
“原是晟将军的妹妹。”北堂篂羽似笑非笑。
“近来战事不稳,晟与吾妹先行告退,还望公主见谅,愿公主风华不减。”
说罢便拉着樱珃离开了,樱珃只得匆匆跟随。
回府后,晟什么都没有说便一个人回了书房。樱珃气不打一处来,换了一件翠色琉绣便准备出门,不料却被已经离府的晟禁足了。
待晟回来,樱珃正在把玩北堂篂羽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北堂篂羽手握玉杯品茗,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你可愿嫁我为妻?”北堂篂羽突然问到。
樱珃露出一个很有魅力的微笑,“那你可会等我,哪怕千年,万年?”
北堂篂羽放声大笑,“永生永世,只等你一个。”
樱珃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等着吧。”
不曾想,一句戏言,北堂篂羽却乐此不彼。
自那到如今,三年的时间,北堂篂羽用尽心思讨好,樱珃则百般刁难。
而如今,她终是嫁他为妻。
北堂篂羽掀开轿帘,看着身着白衣,一头散发的樱珃丝毫没有怒意,像是早预料到了一样,仍旧笑着牵她出轿门。
众人看着一身白衣的樱珃走出轿门,不由议论纷纷。
不料,在她刚走出轿门时,北堂篂羽震碎了自己身上的喜袍,亦是一身白衣飘逸。红衣碎如落花散在他与樱珃的身上,犹如白雪红梅,竟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今日,我北堂篂羽以纯色与樱珃共结连理,将来必与之牵手白首。”
此话一出,众人鸣掌高呼。
北堂篂羽笑看樱珃,然后又拿出不知是否随身携带的玉梳为之绾发。
自古王孙公子妻妾成群,谁曾为其妻奉献绾发的温柔。如今,无所不能的洝国公子竟在大喜之日当着天下人的面为其妻绾发,情意绵绵。
“樱珃,此生,只有我,可以为你绾发。”
樱珃看着他,眼泪落下。北堂篂羽自然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走了。”樱珃轻声说。
北堂篂羽笑笑,分不清他的情绪,“他会回来的,我陪你等。”
众人看着这对新人皆喜笑颜开,有的赞叹北堂篂羽的情意无双,有的不屑他的儿女情长,亦有人窃喜他的情深似海。
当日之事皆被载入洝国史册,史官如是写:洝国公子北堂篂羽爱妻如命,大喜之日以白衣行礼以名白首之志,且当众为妻绾发,情比天高,其妻感而落泪。此乃空前之景。是夜,临边三国亡,北堂篂羽决胜千里取三国为新婚贺礼,洝王喜,再无人忧洝国公子一心为情,痴迷不顾。
大婚半月后,北堂篂羽携妻挥军南下,三月后一扫诸国,平定八方,天下一统,洝王为千古一帝。
樱珃因一路颠簸而感染风寒,回宫后多日未见好转,北堂篂羽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好苦,不喝了。”樱珃推开北堂篂羽拿汤匙的手。
北堂篂羽笑笑,“你也知道苦,那还不赶快好起来。”
“谁叫你硬拉着我去战场。”樱珃不甘示弱,“自己明明游刃有余。”
北堂篂羽放下手中的药碗,看着樱珃似笑非笑,“不把你带在身边,我怎么放心 ?”
樱珃蓦然垂目,“我没有大碍,你不要经常来了,抽时间多陪陪,皇上吧。”
“那好,我每天帮你绾好发了就去父皇那儿。”北堂篂羽止了笑,很是认真。
樱珃无奈,本想反驳,却终是没再说什么。
半年来,日子也就这么过着。樱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了,偶尔和北堂篂羽开一两句玩笑,最后却还是少了争胜的欲望。
一年后,洝王猝,北堂篂羽继位,为瀛帝。
次年,众大臣进言。
“后宫空置,皇后体弱,冠宠两年未诞子嗣,臣等慌恐,还望皇上为社稷着想。”
北堂篂羽笑着问,“方大人如此说,想必是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说来听听。”
“左丞相之女,艳绝天下,才德兼备,实乃不二人选。”
“传朕旨意,赐左丞相之女与方大人,择日完婚。”
“万万不可啊皇上!小女福薄,消受不起啊!”左丞相连连磕头,“皇后不过一时体弱,他日必将为皇室开枝散叶,与皇上相守白头。”
北堂篂羽浅笑,“难为丞相还记得朕当日对皇后的承诺,下不为例。”
“谢皇上。”
“今后,有谁再敢陷朕于无信无义之地,重提纳妃之事,诛九族。”
北堂篂羽愤然拂袖离去。
后花园,蝶舞如春。樱珃与凝斯漫步赏花。
“如今睦国百姓可还好?”樱珃轻嗅一朵牡丹。
凝斯嫣然一笑,“甚好。”
“樱珃,两年了,你可觉幸福?”凝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樱珃,眼神复杂。
樱珃手轻轻一抖,继而笑了,“来年,你便知道了。”
凝斯皱眉,言不由衷,“来年,其实,都一样了。”
樱珃一惊,忽的直视凝斯,“你知道些什么?”
凝斯看着如此反应的樱珃眉头皱得很深,随而她释然一笑,一脸轻松,“我只是想知道,那么多年了,你对篂羽的感情是否有些改变。”
樱珃锁眉深思,片刻她目光深沉,“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他。”
说完樱珃便小跑出去,凝斯担忧地追上去。
不想半路便与刚刚下朝的北堂篂羽撞了个满怀。
“你跑这么快,是想去干嘛呢?”北堂篂羽扶着樱珃,笑意溺宠。
樱珃抓住他的手臂,迫不及待地问,“他在哪里?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他死了是不是?”
北堂篂羽心一沉,继而笑道,“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北堂篂羽,你还要瞒我多久?”樱珃直视北堂篂羽,目光冷冷。
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痛,他倾尽所有护她安好,却只换得如此质疑。北堂篂羽笑得苦涩,“是,他自刎了,就在你嫁我的那日。”
樱珃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她捂着心口,急促地呼吸。
“北堂篂羽,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樱珃怒视北堂篂羽,从眼底到心底,都是化不开的怨念。
“篂羽。”凝斯尾随而至。
樱珃借机推开北堂篂羽,然后飞速跑开了。
“樱珃。”凝斯正准备追上去,却被北堂篂羽拦下,“随她去吧,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凝斯看着他,无奈而心疼,“你这又是何苦?”
北堂篂羽疲惫地笑,“她,终是不信我。”
突然一股暖流从喉咙涌出,鲜红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樱珃,我自诩天下无敌,却终是要被你伤至心脉。
次日,皇宫传出消息,皇后失踪。
三天后,百姓在原睦国晟将军府发现了樱珃的尸体。
一身红妆,清颜浅笑,明艳动人。
北堂篂羽赶到的时候,已是夜静月明。凝斯已经并退所有人,当她看到面前青丝换白发的北堂篂羽时,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你哥哥是帝王的不二人选,传位诏书明日便会昭告天下,好好辅佐他。”北堂篂羽语气温和,很是平静。
“为什么?”凝斯泣不成声,“她已经死了啊!”
北堂篂羽笑了,“活着又怎样,死了又怎样。”
凝斯再也说不出话,悲悯异常地看着他慢慢走向樱珃。
北堂篂羽坐在樱珃身边,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一脸笑意。
说过,此生只有我可以为你绾发,但这一次,不绾了。你想怎样去见他便怎样吧,我就不再左右你,让你不开心了。
随后,他抱着她,起身离开。
“一定要那样吗?”凝斯突然问道。
北堂篂羽没有止步,看着樱珃的脸,笑得温柔。
樱珃,还好,我只许你今生今世。
月光下,北堂篂羽亦是殷红盛装,似血妖冶。
凉风侵袭,叶落如雨下,又是一年秋来。
百姓依旧安居乐业,霖帝精治图新,深受爱戴。十多前因爱妻亡而退位入佛门的瀛帝被人渐渐淡忘,凝斯却怎么也忘不了。
“长歌吟最神奇的力量便是长歌送魂,可篡生死,改天命。这世间,只有我懂得如何运用。我不要他们重生,这一世她只能是我的妻。但我可送他们三世姻缘,让她免受世俗牵绊,安然终老。”
那日,北堂篂羽用尽全部心力为樱珃和晟定命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煎熬,只有凝斯一人深深铭记着。
长歌送魂,以命换命,乃是逆天之曲。有缘之人,一生也只能使用一次,以血引乐,曲终人亡。
凝斯不敢想象自己体内的血一点一滴流逝,而自己还要强撑着奏乐吟歌成天籁是怎样的折磨,她只记得,那日九重宫阙上有九龙压阵,高台之上,盈火照明,北堂篂羽的血融入火中烩制烟塔,烟塔之中,是樱珃与晟的魄,而他自己则替他们承载着火焚之苦。
樱珃到死都没想过,晟虽然死了,但其灵魂却被北堂篂羽用守灵瓶好好保护着。他以为他可以用其它方法为之续命,不曾想,樱珃连三年都嫌太长。
所以,他只能让她随他而去。最后,用生命去延续她想要的幸福。
他虽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凝斯想,他一定很痛,也同样开心满足。
每每思此,凝斯都能一阵心痛,却也比不过他在消失后那一刻的心空。
北堂篂羽完成长歌送魂的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风云突变,不辨日夜,山河动荡,犹如万甲摧城,九重宫阙倾塌,刹那星缀空明,一切都恢复平静。
凝斯睁眼,只看到一片废墟,北堂篂羽早已消散无影。
逆天之人,死后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永世不得重生。
这是凝斯后来翻阅各类史料找到的记载。
“凝斯,你还是如此放不下吗?”霖帝突然出现,一脸疼惜。
“哥,当年洝王病危,篂羽急着取天下完成父志,你趁他分身无暇逼晟将军自杀,后又借篂羽对我的信任杀了樱珃,如今天下已定,你就不要再来管我了。”凝斯苦笑,“若世人都忘了他,那由我来铭记。”
霖帝皱眉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凝斯看着远方碧空,泪又落下。
篂羽,你明明什么都知晓,为何不说?
突然,大雨侵袭,风寒秋冷,惹叶舞落花。
路上行人匆匆忙忙,一年轻女子与书生相撞,青花伞落,烟雾凝聚,如梦如幻。
不知凝斯是否看到,随后那两人共撑一伞离开,水落成曲,音悦天然。
翌年,长公主离宫出游。
霖帝在她寝宫发现一纸隶书。
九龙永镇, 火和血筑成塔, 高台月下, 送魂歌唱到沙哑。
你的眼睛, 面具下不说话。只是为我铭心刻骨照年华,人间曾一顾摧城 ,再顾摧万甲。
不见日月凌空 ,青丝尽白发。
河山摇落阴阳两错 ,咫尺已天涯。
九重宫阙倾颓, 星坠那一刹你留下的那些故事,都还在传说。
最后有谁看透, 轮回中因果。
我不回头直到足迹, 被时间湮没。 走过千山万水 ,为一个承诺。
霖帝突然想起,北堂篂羽曾经说过,若有机会,必与凝斯同游天下。
是夜,天降飞雪,沧月倾柔,隐约歌现,天地一片皓白。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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